忘了那是多久之前看到的照片。盤踞的高山隔著滔滔霧流，守望著兩道丘陵弧線勾勒出月形淺谷草原。當時我對於島嶼上的崇山峻嶺還一無所知，只知道那片草原有很東南亞的名字，而那道稜線的封號如江湖俠義般瀟灑。多年後，在嚴冬的志佳陽凝視犬牙交錯的冰封山稜，在七三零林道眺望大甲溪畔那道劍刃在斜陽中炫耀鋒芒，於是這些片段在我心中逐漸攅積成遙遠的想像。
[七三零林道上眺望雪山西南稜]
我沒有聽到什麼莫名的遠方山林召喚聲，也不是懷著完成縱走的豪氣，只想從工作機器母體中卸除，長出血肉，走向遙望已久的某些稜線。不只希望點狀的想像終能在地圖上落為真實，還想要能在即將帶著我穿過森林草原、串起想像的路徑上，紮實地確認每一步上的轉折與升降。
熟悉
正午，雪山山脈的雲霧絲毫沒有散去的跡象，反而手腳俐落地繼續擴張地盤，沒兩三下就將藍天收拾乾淨。我面向伸進山林也深入雲處的山徑，背上不想確認真實重量的背包，彷彿也一口氣扛起這片無邊無際烏雲的厚重。眼前這段上雪山的路不知走過幾回，以為這次一定會對鬼打牆般的之字路心生厭倦，然而路旁盛開的通泉草、龍膽、玉山鹿蹄草，落滿粉紅細葉杜鵑的山徑，還有盤旋的歌聲，讓我愈走愈感到這條山徑的可愛親切，看著唱著，不知不覺就穿出了樹林，來到哭坡腳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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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毫無預警在箭竹包夾的陡峭山徑前方鑿了一個開口。穿越這片光亮後，
就是山脊草原了。卸下喘息，眼前的世界不再有急迫頻率，時光失去荏苒的
根據。我倚在溫暖的屏風山肩上，「為何而來」的問題，逐漸浮現了答案。
行前
2003年初夏，我在石門山上，從助教口中認得了奇萊北峰旁不起眼的屏風山。
當時，我對群山還一無所知。開始登山後，耳聞屏風是座鳥山，漫長、操勞、
無特殊風景、展望點寥寥可數是它的特色，於是在我的登山地圖裡，常只被
用來標定日出位置或當作其他山頭的參考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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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是難得的五月晴，即使擦了防曬乳液仍會曬傷的豔陽天。
山酢醬草垂著粉嫩嫩的臉龐，躲在苔蘚箭竹鐵杉鋪天蓋地撩亂紛呈的綠意裡。
箭竹抽了新綠，杜鵑滾了小奇萊一片粉白透紅，山凹裡的小池不只有天的藍。
龍膽與堇菜藏在腳下，等著我耐心地或蹲或臥，細看每一方色澤紋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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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南湖的壞天氣，讓我一圓登上玉山北峰的夢想。
初次登玉山時，因颱風警報發佈，只能在風口望著北峰興嘆；
去年夏天單攻玉山，迫於雷陣雨的追趕與腳傷未癒的擔憂，再度失之交臂。
也多虧南部冬天的好天氣，把雲海踩在三千公尺下，留給我們無限深邃的藍天，
讓我即使錯失了東峰，但看過玉山夕照與北北峰遼闊視野後，也就不覺遺憾了。
http://www.pixnet.net/photo/quazarkid/79128057
Day 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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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就去吧，說不定新年有新氣象，讓你一掃這幾個月來的霉運。」
走往司界蘭溪谷途中，我想起當我抱怨數個月來高山運不佳，對志佳陽也不抱希望時，
Ｍ所說的那句話。然而我抬頭努力搜尋一絲絲星芒，只看到火星在視野中逐漸黯淡。
頂著厚重黑沉的夜幕，穿越溪床高麗菜園、岩壁棧道後，"Mt. Sikayo"的指標現身。
志佳陽山名源於Sikayo社（今環山），泰雅語轉換成日文漢字即為志(si)佳(ka)陽(yoh)；
但無論它名字取得多陽光可愛，都改變不了凶猛陡上的現實。
我只在此刻愛走夜路。無法確定山徑盡頭與走勢，才能在自我矇騙中向前。
掙脫黑夜跌進白晝，讓人分不出個體差異的松林與濃霧構成了單調重覆的世界。
Ｔ小姐因時差而全身無力，我們只能放慢速度，讓時間如空間般開始黏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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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點，鬧鐘鈴聲無力地敲打溫暖國度的銅牆鐵壁，Ｈ小姐翻身下床，只剩我
們三個沒用的傢伙還把執拗窩在睡袋裡。「他應該是急著去上廁所吧。」我心
想。但十分鐘後出門一看，Ｈ已經快把水燒好了。
皓月倚在山邊，把通往南峰的路照亮；月明星稀的夜空中，冬季大橢圓已升
起，熒惑守著牛眼畢宿五。畢宿五，Aldebaran，追隨者之意，緊緊跟隨著
Pleiades(昴宿星團)。追隨某些人登山的荒誕日子已經遠颺八方，但我心中仍
有某個尚未實現的執著，以虛無的萬有引力牽繫著遺憾與懷念。
四點，山屋一空，社會隊伍也同時出發。板友Ｃ勇猛地擔任前鋒，把整支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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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午夜的高速公路上，車上重複播放著一首新唱的老歌：當你在穿山越嶺
的另一邊，我在孤獨的路上沒有盡頭。我想起數個小時前，獨自從圓峰走回排
雲，穿越塉埆的路上，回頭一瞥身後被雲影吞沒的路徑，不知是誰的小小身影，
停佇在圓峰肩稜。再也看不到山屋與南峰，才發覺自己忘了好好地向它們道別，
但此刻只能向前，即使腳步輕盈，這仍是漫長的告別。也許還沒下山，就已罹
患了思念的病。
朋友Ｄ難得回國，要我策劃二日高山行，考慮過各自的好惡堅持與造訪過的
山頭，僅剩奇萊與玉山主北。但排雲已滿，便把念頭動到圓峰。反正我一向走
短程觀光路線，志不在百岳（也沒有毅力與耐力），且久聞圓峰仙境之名，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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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現在仍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要去關山。
雖然我一向沒有原則又欠缺計畫，但最初是有模有樣地規劃去雪山翠池的。
之前看到一本以「關南仙境」形容南一段的相簿，覺得在關山眺望夢幻南一段似乎
也不錯，便選它當雪山備案。翻案的過程至今仍是個謎，總之雪山輕易地就被打發掉了。
用仙境來形容關山或許太浮誇，但那天日出不久，我們走在金色的草原上，
眺望連綿山脊，蒼穹隨著日升開始沸騰，稜線上夏花眾生喧嘩，讓我覺得這就是仙境。
也許是因為同行的人，也許是因為周圍只屬於我們的小宇宙。
Day 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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