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現在仍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要去關山。
雖然我一向沒有原則又欠缺計畫,但最初是有模有樣地規劃去雪山翠池的。
之前看到一本以「關南仙境」形容南一段的相簿,覺得在關山眺望夢幻南一段似乎
也不錯,便選它當雪山備案。翻案的過程至今仍是個謎,總之雪山輕易地就被打發掉了。
用仙境來形容關山或許太浮誇,但那天日出不久,我們走在金色的草原上,
眺望連綿山脊,蒼穹隨著日升開始沸騰,稜線上夏花眾生喧嘩,讓我覺得這就是仙境。
也許是因為同行的人,也許是因為周圍只屬於我們的小宇宙。
Day 1
進涇橋登山口陽光普照,但山間已薄雲蒸騰,午後雷陣雨總是捉摸不定,
就如昨天雨雲伸進了夜裡,伴隨我們到天池,夜空中雖有幾點星光,卻顯得飄渺。
我決定暫時不想天氣的問題,因為在眼前的是數千階陡上折磨。
儘管如此我還是熱愛這片森林,能和原始的檜木一起呼吸,也就不怎麼累了。
話雖這麼說,但還是在0.6k處休息了半小時(明明才走半小時),
不知為什麼坐下就不想起來,只能佯裝很有義氣地要等待押隊的同伴。
這天的移動只有到山屋的1.7k,因此也就毫不在乎地各自悠閒前進,
穿越茂密而優美的鐵杉林,看遍步道兩旁的玉山蓼、黃菀、矮菊,
一個小時後就不知不覺抵達山屋了。
新式的生態廁所馬上吸引了我的目光,記得上次來到庫哈諾辛山屋,
有人就因為廁所髒亂得可怕,寧可在箭竹林裡冒著風險解放。
不過山屋還是老樣子,床上永遠有泥沙,桌上永遠堆放著不知道是不是垃圾的食物。
放下背包後我和睡美姬跑上3026高地,早上九點多雲霧就已經爬上山脊,
庫哈諾辛更是已捲入大霧之中,我當機立斷決定滾回山屋逸樂。
午後山上霧氣愈來愈重,從關山回來的人個個搖頭,說早上八點多就雲霧繚繞。
我們刻苦煮完很隨便的午餐,一切都要怪我忘了帶爐子和餐具,
明明只是簡單的調理包加麵,卻可以煮到手忙腳亂像在辦滿漢全席。
人潮在小雨落下之後逐漸散去,山屋恢復了寧靜,今晚只有10人進住。
三點後下起了大雷雨,我隨身聽裡是平澤進「賢者のプロペラ」的音樂,
音符與聲效如雨點與閃電降下,打在鐵皮屋簷,堅硬岩磐,箭竹地毯,庫哈諾辛花園,
發出不同音調的迴響。我才剛想起單攻玉山的朋友,可能正在滂沱中揮淚前進,
耳畔就響起了"albedo"這首曲子。3026高地的帳棚不知撤走了沒。山屋裡只有沈睡的冷。
傍晚雨勢暫歇,但烏雲仍在低空中不情願地推擠著。
我想躺在3026高地木椅上眺望夏季銀河的夢碎,只好聞著別隊飯菜的香味,在發楞間
喝掉我背上來的蛤蜊濃湯。假如好天氣也可以像眼前這碗濃湯那樣垂手可得就好了。
進入山屋睡覺前,我仍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天空。
沒有銀河,沒有星光。只有捨不得讓自己飄動的烏雲,霸佔著我消磨殆盡的妄想。
Day 2
很意外一夜好眠。除了之前去北大武睡帳棚睡得很安穩外,從來不曾有
這麼好的睡眠品質,連打發漫漫長夜用的隨身聽都派不上用場。
傳說中在夜裡會叮叮咚咚追逐、翻找食物的黃鼠狼,彷彿也只是虛幻的山野奇譚。
不過,我仍然是打著呵欠吃完早餐的。
在3026高地看到了比前幾天在塔塔加所見黯淡許多的星空,天上仍有些薄雲。
遠方海上有垂直發展的花椰菜雲,閃電劃亮了夜空。
今天會晴朗吧?頂著充滿疑問的夜空,我只能不斷前進,不斷說服自己。
這段夜路就像拉長版的塔關攻頂路,或像雲稜前往審馬陣,在樹根與巨岩間
無止息陡上,我三不五時就給了岩塊樹幹一個個結實的擁抱。
不知不覺間,陽光從樹隙翳入,杉林裡頓時燦爛了起來,接近離關山1.8k時,
總算能輕鬆漫步在清晨的樹林,造訪一座座剛甦醒的佛甲草部落。
山徑轉至崩壁時,我就瘋狂了。高山花草開始大量出現,碎雪草、艾、飛蓬、
雛蘭、沙參、風輪菜、卷耳綴滿了岩壁,關山花園就此正式展開,連綿到主峰,
此後我開始成為拖累全隊腳步的罪魁禍首。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植物聚落相當微妙,
岩屑地、林蔭地、草原、濕生中生乾生環境差異,造成各自特有的族群分佈,
這時就恨不得自己是生態或植物專家,信手拈來就是一則山林生態的故事。
稜線上是一大片草原,理所當然有好視野,主脊從關北延伸經鷹仔嘴、塔關山、
關山嶺、溪頭至向陽,這個方向的鷹仔嘴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尖;向陽之後是
草原三叉山與造型辨識度極高的新康,而路遙的布拉克桑,就在「看起來不遠」的對面。
雲峰、南雙頭坐守南二段,玉山群峰以後四峰正對我們,秀姑巒與大水窟盤踞在天邊。
草原被旭日染成金色,往前方無盡延伸,此行的終點是千仞絕壁之上的關山,
但關南還有不絕的山脊,很想繼續前進,一直走到稜線的盡頭。
山徑在橫渡崩壁後,終止在距關山0.5k里程牌旁的峭壁下。
從看不見頂點的上方垂下數條粗壯的繩子,上攀容易,踩點比想像的多。
但要盡量挑白粗繩拉,我們到了上方才發現剛剛常用的紫繩頭居然有點散開了。
離開樹林後又是草原,明明離關山應該很近了,但山徑彷彿偷偷地愈拉愈長,
前方永遠有新高點,我又開始迷信「唱完一首歌就到了」,沒想到,
還沒唱完彩虹的軌道,關山就真的到了。
不確定有多遠,才可以到天空另一邊,我們只是向前,自得其樂像催眠。
這次我不再需要催眠。
東方與北方的景色先前已在稜上看過,到了山頂反而不感驚豔,但此時早我一些時候
抵達的大叔,揮手叫我跟他一起前往稜線末端,在那裡可以眺望南一段。
我向前奔跑,沿著山脊即將墜落的方向,在脊尾我總算看見南方邊境上的仙境。
南一段常見的單面山稜線在眼前蜿蜒,最南方的高大山影是鎮守我故鄉的北大武。
花東縱谷、新武呂溪谷與利稻河階在烈日下如薄墨畫,更遠方的山脈我已經不想辨識,
即使喊不出名字也無損他們飄渺悠遠的美麗,更何況他們說不定不希望自己有名字。
不知從哪蒸騰而上的雲霧讓景色豐富了起來。羊雲成群結隊掠過塔關稜線,
往玉山漫步而去;南方碎形的浮雲像是剛甦醒的山頭打的呵欠。
レミオロメン的3月9日裡「藍天那麼的清澈,像羊群般的雲靜靜的飄蕩,
等待花開的喜悅,如果能跟你一起分享那就是幸福」大概就是我當下的心情寫照。
我下山總是走得特別慢,除了本身先天踝關節缺陷的問題之外,一直用「因為過於
不捨離開」這種噁心的理由來安慰自己,但這次我真的捨不得。
回到山屋已是中午,前一隊早就收拾乾淨離開,另一雙人隊伍還在關山上,
禮拜一幾乎沒有單攻庫哈諾辛的山客,整座山屋變得安靜許多(但我們還是很吵),
只剩囂張的金翼白眉在屋簷上蹦蹦跳跳。
午後雲霧又鋪天蓋地而來,午餐的餘香還沒再三回味,我們就趕緊收拾行囊逃下山。
鐵杉與檜木林開始攢集濕氣,在我們抵達進涇橋時,這兩天從沒淋過的雨,
總算狠狠地打在身上。我們迅速逃回車上,拐個彎登山口就消失在霧氣裡。
這場大雨或許是關山最俐落的告別。
- Aug 06 Mon 2007 18:22
邊境‧關山仙境
close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
發表留言